城南那条老街上,有个怪人。
他自称算命先生,却是个不会看四柱的算命先生。这事儿在我们这一片,不算秘密,倒更像是个公开的笑话。你想想,这年头,哪个摆摊算命的,不把“金木水火土”、“子丑寅卯”挂在嘴边,整得跟自己是天庭驻人间办事处主任似的?可他偏不。
他叫老陈,没大名,街坊都这么叫。他的摊子,就在那棵老槐树底下,一张破旧的折叠桌,两把吱呀作响的竹凳,桌上一个紫砂茶壶,常年泡着不知道什么茶叶,颜色深得像药汤。没了。没有罗盘,没有挂幡,更没有那些印着“周易八卦”的烫金小册子。
说实话,我一开始是瞧不上他的。我觉得他就是个骗子,还是个业务能力不过关的骗子。连最基本的四柱八字都不会排,算什么命?靠蒙吗?
我见过好几次别人去找他。来人报上生辰八字,一脸虔诚。老陈呢,就摆摆手,呷一口浓茶,慢悠悠地说:“那玩意儿,我不懂。你坐,跟我聊聊。”
聊?算命聊什么?聊家常吗?
直到有一次,我因为工作上的事,焦头烂额,整宿整宿睡不着,感觉人生走到了一个死胡同。那天下午,鬼使神差地,我走到了老槐树下,一屁股坐在了那张竹凳上。
“老陈,给我算算。”我把自己的生辰八字一股脑报了出来,带着点挑衅,也带着点破罐子破摔的绝望。
他还是那副样子,眼皮都懒得抬,给我倒了杯茶,茶水滚烫。“急什么,”他说,“你这口气,比我这茶还烫。先说说,什么事儿把你堵成这样了?”
我愣住了。我准备好了一套说辞来戳穿他的“骗术”,但他根本不接招。那一下午,我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了,就对着这个半吊子算命先生,把心里的委屈、工作的压力、对未来的迷茫,全都倒了出来。我说得口干舌燥,他听得安安静静,偶尔“嗯”一声,或者给我续上茶水。
他没有打断我,也没有做出任何评判。他就那么听着,那双眼睛,浑浊里透着精光,像探照灯,能把你心底那点儿潮湿都给照出来。
等我说完了,感觉整个人都虚脱了。老陈才慢悠悠地开口,他没提我的命格,也没说我的运势,他指了指我的手。
“你这手啊,”他说,“是握笔的手,也是攥紧了拳头不肯放的手。你看你这食指的茧子,新盖着旧,心里那股劲儿,没断过。可是啊,水太满了,要溢出来的。你最近是不是看什么东西都觉得发虚,尤其是对着电脑屏幕?”
我心里咯噔一下。确实如此。
他又指了指我的眉心:“你这里,都拧成一个疙瘩了。这不是愁出来的,这是跟自己较劲儿较出来的。你不是在跟别人斗,你是在跟你自己斗。”
他说的每一句话,都像锤子,不重,但精准地敲在我心里的那根弦上。这些东西,四柱八字能看出来吗?不能。这是看相,但又不是那种程序化的“天庭饱满,地阁方圆”。他看的是一个人的“气”,是一个人被生活磋磨后留下的痕迹。
最后,他给我的“解法”更是简单到可笑。他说:“回去,别想工作。去菜市场,买条你最想吃的鱼,回家,仔仔细细地刮鳞、去内脏、清蒸,多放点姜丝。然后,好好睡一觉。天大的事,睡醒再说。”
我将信将疑地走了。但那天,我真的照做了。我在菜市场的喧嚣里,第一次从工作的焦虑中抽离出来。我闻到了鱼的腥气,听到了小贩的叫卖声,那种鲜活的烟火气,好像把我从一个悬浮的、只有PPT和KPI的世界里,重新拽回了人间。
那晚我睡得特别沉。第二天醒来,问题还在那里,但我的心,却莫名其妙地松快了。我突然明白,老陈算的,从来不是什么虚无缥缈的“命”。
他算的是人心。
他是个顶级的倾听者和观察家。他用几十年的阅历,去看透一个人当下的困境。他不给你一个未来的许诺,因为未来太远,太虚。他只给你一个当下的出口,一个能让你喘口气、重新积攒力气的法子。他不是在预测命运,他是在“疏通”你被堵住的人生。与其说他算命,不如说他在听心。
后来我才知道,街坊邻居找他,早就不报什么生辰八字了。张大妈家的儿媳妇闹别扭了,找他聊聊,他劝张大妈:“回去给儿媳妇炖个汤,嘴甜点,比啥都强。”;李师傅的儿子高考失利,一蹶不振,他跟李师傅说:“别骂他,带他去钓鱼,爷俩一天不说话,就看着河面,比你讲一万句大道理都有用。”
这些,是命吗?是,也不是。这就是生活本身。
那个不会看四柱的算命先生,他不懂天干地支的复杂推演,但他懂人心的纠结与脆弱。他不懂五行生克的玄奥理论,但他懂烟火气里的温暖和疗愈。他用最“笨”的方法,做着最通透的事。
他坐在那里,就像是这条老街的一个定海神针。他不贩卖未来,他只“修理”现在。他让你明白,所谓的命,很多时候,不过是你当下每一个念头,每一个选择,和你愿不愿意给自己一个喘息的机会。
他才是最高明的“算命先生”,因为他知道,真正的答案,从来不在天上,就在我们每个人的心里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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